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進了校長室,彼岸選了個離校長最近的位置,坐下,毫無畏懼地迎上校長的目光,準備正面迎擊接下來發生的一切。

 

校長簡單做了開場白,並詢問彼岸是否有在社交平臺上對玫瑰進行人身攻擊?讓彼岸意外的是,她本以為場合又會如同期末一般轟烈,但這次校長的眼神和語氣,都比期末時真誠溫和許多。

 

「人身攻擊嗎?沒有喔,我批評的向來是她的教學。」彼岸平靜地回答,但對校長突如其來的轉變仍抱持防備。

 

「除了教學,妳們還有發生過什麼事嗎?」校長問,「怎麼會嚴重到人都離開了還這樣?」

 

彼岸嘆了口氣,坦承自己期末時之所以沒有全盤脫出,是因為我們都還要和玫瑰相處,講出來會涉及她的隱私。

 

「我現在可以說了?」彼岸再三確認,獲得許可後,才娓娓道出大人們所不知道的真相,包括彼岸去年失戀後便每況愈下;知覺扭曲,虛實不分;交友圈混亂會和網友去PUB到三更半夜;感情觀偏差,把愛建築在長相與金錢上,且得不到就要將對方毀掉;她的親戚是大官,研習時也遇到說她很有名的人,現在這個獎項都還未公開她便知情,肯定也事有蹊蹺等。

 

「校長,妳那時說我愛報復,結果其實會報復別人的,是她不是我。」彼岸語氣中滿是被栽贓的不甘,「她那時辦了許多隻假帳號去攻擊前男友,而暑假時我的教育平臺也被匿名人士留言抨擊。她現在報復我的套路,根本和報復她前男友的一模一樣。」

 

「而且妳那時諷刺我很有名,結果有名的也是她,不是我。」彼岸忿忿然說,「明明妳也看過她的教學、也說過覺得她的教學不行,可當我們兩人同時站在妳面前時,妳卻為了校譽選擇站在她那邊,讓我覺得很不滿。」

 

「我不是為了校譽,而是因為我當妳是我的孩子,所以當自己的孩子與他人的孩子吵架時,我當然選擇先罵自己的孩子呀。」校長解釋,「等妳有一天成為母親,就會明白我的心情了,說不定也會跟我做一樣的事。」

 

「我不會,」彼岸不假思索回答,「我知道這麼做會傷害到自己的孩子,所以我不會這麼做。我不想成為跟校長妳一樣的人。」

 

校長似笑非笑。

 

「如果那時我說了什麼話,傷害了妳,那我誠心跟妳道歉。」校長說,「但另一個我沒有苛責玫瑰的原因,是因為我很同情她,所以我頂多軟性勸她,不要再留在桃園了。」

 

「同情?」彼岸不解。

 

「嗯,畢竟考這麼多年還考不上正式,很辛苦呀。」校長說,「就像之前有位科任老師,也是被導師、家長投訴很多次,但我知道她每天回家都是孤伶伶一人,而且也是年紀這麼大了仍是代理,想到這些我都於心不忍……」

 

校長隱約說著,彼岸給人的形象就是漂亮、嬌滴滴的,感覺就是在充滿愛的家庭裡長大的孩子,還很幸運地這麼快就考上正式老師。擁有這麼多的人,還爭什麼呢……可彼岸早已魂不守舍。

 

委屈的感覺,在彼岸心中油然而生。

 

玫瑰可以有苦衷,她就不能有苦衷。

 

 

不知道過了多久,校長終於宣布散會。

 

「今天的會議記錄會再交給教育局,讓她們決定是否頒給妳獎項。」校長最後說道。

 

「誰在乎那個。」彼岸不以為然地想,現在的她滿腦子只有要去見莫醫生。

 

放學後,彼岸三步併作兩步,直奔莫醫生的診間。

 

 

莫醫生的診間裡,散發著薰衣草精油的香味。

 

彼岸一屁股坐下,開始訴說著這四年來的經歷。

 

說著世界好不公平,別人就可以有苦衷,她就不能;別人都可以被同情被寬容被原諒,她就不能。

 

一陣子後,彼岸的語速漸漸慢了下來,也覺得眼皮愈來愈重……她有多久沒有好好睡上一覺了呢?

 

半寐半醒間,她幽幽想起了那些濃稠的過往。

 

她想起國三時每天放學都被逼迫去衝刺班,每天從早上八點到晚上十點都在念書;

 

她想起高中時因為投稿小說得獎,而被其他寫手大肆抄襲並抨擊;

 

她想起高三時因為性傾向而被強壓去心理治療;

 

她想起大學時同時打五份工,每天發燒卻還堅持睡地板,只因深怕自己起不來會遲到;

 

她想起當家教時被家長辱罵、想起當駐唱時練吉他練到滿手瘀青長繭、想起在飲料店時曾被客人要班表跟蹤騷擾、想起外拍時無論艷陽高照颳風下雨她都願意曬傷淋濕攀高爬低;

 

她想起教授向大家呼籲,「同學們現在好好念書,投資報酬率才高,千萬不要把時間拿去餐廳端盤子什麼的」,讓當時正在咖啡廳打工的她下課後邊趕路邊哭了出來,想著可是我不工作就是會餓死路邊啊,卻還是得趕緊咬著牙擦乾眼淚,只因等會兒還要幫咖啡廳發傳單一路站到深夜;

 

她想起大四時被當時的男友劈腿、一起養的狗狗還被他帶走了,她於是每天都去重訓一小時、游泳一小時、瑜珈一小時把自己操爆,只為了不讓自己失眠繼而影響帶營隊的表現;

 

她想起畢業後實習與代課的那些日子,每天自己煮飯、自己洗衣,聽到夥伴回家都有熱騰騰的飯菜和洗好曬好折好的衣服擺在床上,不禁想著要是她有母親、她也能把做這些事的時間拿來念書的話該有多好;

 

她想起一邊代理一邊準備教甄的那些日子,每天四點下了班就是衝圖書館,再念書到十點回家,為了省時間每天都吃同一家餐廳,以致後來聞到那家餐廳的氣味都想吐;

 

她想起考進教甄複試後的那些日子,每天下班後都找不同的老師幫忙看試教,結束後再邊走邊哭著回家改教案,但在她好不容易考上後,有人竟然說她能考上只是因為長得漂亮;

 

她想起為了到日本打工換宿而到補習班詢問時,有個跟她年紀一樣大的女孩也要學日文,卻是母親幫忙問東問西,女孩從頭到尾只負責聳肩說不知道,她不禁想著要是有人也能替自己這樣張羅的話該有多好;

 

她想起每天來回三小時通勤桃園的那些日子,車上都在背日文單字、下了班再衝日文補習班,時程規律到她連小跑步要跑幾步才趕得上下個路口的紅燈都能預測;

 

她想起為了幫助更多孩子,她連假日都在進修,卻還是被匿名人士栽贓檢舉,她於是發憤圖強寫更多教育相關的文章、投稿更多教育相關的平臺,只為了不讓自己被這些擊潰……

 

太多皮開肉綻的過往,太多撕心裂肺的回憶。讓彼岸每每又遇到相似的悲傷時,都會不自覺想起自己從前的模樣。

 

人們說她這麼會照顧小孩,一定是因為母親也很有母愛,可沒有人知道她母親所帶給她的疼痛,遠比溫柔來得多上許多;

 

人們說她真是幸運,年紀輕輕就這麼清楚自己想要什麼,可沒有人知道她這份篤定,也是因為拚死拚活做過許多工作、一路踉蹌跌撞換來的;

 

人們說她堅強,人們說她優秀,人們說了好多好多……可就是沒有人知道她現在所擁有的一切,背後都是千絲萬縷的掙扎與眼淚。

 

她與玫瑰像是光譜的兩極,她沒有玫瑰的人脈與出身,因此當玫瑰滿腦子裝著戀愛時,她卻只能承載工作;當受了傷玫瑰滿腦子想著報復他人,她卻只想著刺穿自己。

 

彼岸早已泣不成聲,明明她才是那個永遠窮極努力的人,明明她才是那個不願傷害他人的人。然而人們同情的目光,依然給了玫瑰。

 

--她究竟為什麼要這麼努力呢?

 

「那就不要努力了呀。」莫醫生看著彼岸千頭萬緒的情緒顏色,道,「一個是努力、活得篤定、但被說幸運的人;一個是不努力、活得迷惘、但能獲得同情的人。妳選一個吧。」

 

突然間,彼岸想起了所有撐下去的理由──她不想成為小王子的玫瑰,貌似自視甚高地覺得世界都該繞著自己轉,實則只是為了保護自己脆弱的自尊;她不想成為野獸的玫瑰,看似從容地活在自己創造的浮華空間,實際上呢?只是被囚禁在沒有感情、靜待凋零的詛咒裡。

 

她才不想。

 

她只想活出愛的模樣。

 

所以這次,她一定也要以一個比過去更好的姿態,重生。

 

彼岸漸漸甦醒過來,只見一朵深紅色彼岸花,在她右腳腳踝,悠悠綻放。

 

彼岸花之章<待續 7/8>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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